木宁

备份小号,用于考古~
不会更新,不必关注~

【楼诚】三十年 - 20 (完结章)


引子请戳这里,小目录请戳这里~


20

暮色同归(3

明楼是较早重获清白的地下工作者,这一批平反过后,为潘汉年案昭雪的呼声也越来越响亮。当年向中央提交材料的撰稿人罗青长四处奔走,为潘汉年的平反竭力呼吁;活跃在北京的原上海工商界人士联名证明潘汉年在沪政绩;陈云同志登高一呼,潘案不翻死不瞑目。

借着一轮轮昭雪的契机,潘案的平反资料紧锣密鼓地收集,李克农1955年提交的报告被重新翻找出来,终于成为有力的依据和线索,白白废了几位领导人当年的一片苦心和无数情报工作者几十年的生命。

1982年,潘案真相大白于天下,潘汉年的骨灰从瓦坛子中移入骨灰盒,与妻子董慧的骨灰一起被安放于八宝山革命公墓。

几天后,销声匿迹十余年的名字重新出现在报纸上,明楼读着一整个版面纪念革命烈士的文章,起初只是唏嘘不已,不知不觉间却老泪纵横。

明安不太知道关于潘汉年的故事,第一次看见明楼落泪,慌了神,很担心地去问明诚要不要安慰一下大伯伯。

明诚长长叹了一口气,也许是为病逝多年的故友,也许是为他们自己:“让你大伯伯哭一会儿吧,二十七个春秋了。”

这些年来他们清醒而隐忍地看着自己的祖国一点点跑偏,再一点点拨乱反正,像一个含辛茹苦的母亲注视着自家孩子曲折地成长。

他们终于老了,而孩子终于要长大了。

 

明安下班的时候捎回来一封寄给明楼和明诚的信,封口处盖着工业系统国有企业正规的公章。

“怎么?要请回去做生意?”明诚在厨房里探头问。

明楼取了裁纸刀小心翼翼拆开信封,边看边答:“是个需要直接和外商打交道的企业寄过来的,他们在寻找四十年前熟悉这种商贸业务的老人做顾问。”

“说起来这两年我们和国外的贸易联系渐渐恢复,年轻一辈的经理们的确没怎么接触过涉外业务。”明诚的声音伴着“笃笃笃笃”规律的切菜声。

明安挂好外套去厨房帮忙,一面附和道:“恐怕这些职员都不太看得懂往来的外文信函,更别说了解商业惯例或者规则了。”

“说的也是,这中间感觉断了一代人。”明楼惋惜。

明安道:“如果不是跟着爸爸妈妈学,我大概也是不会说外语的。”

“你爸爸?他拉丁语就没及格过。”

“难怪爸爸从来不说拉丁语,只教英语和日语,可能比较有面子。”

“小安要是感兴趣,法语、俄语、日语、波兰语、拉丁语,没有你二伯伯不会的。”明楼转头看明诚,又得意又宠溺。

明明是对她说的话,可明安觉得自己很多余。

明诚赶紧扯开话题:“企业那边大概是做什么工作?”

“帮助经理们判断商机、准备谈判之类的,其实我有点犹豫这把年纪了还要不要继续参与这样的活动。”明楼说着洗干净了锅和碗,在灶台上备好油盐酱醋。

“还是去吧,”明诚笑眯眯望向明楼,“明大少爷翩翩之风不减当年。”

明安捂着眼睛出去了。

 

明楼和明诚被恭恭敬敬请到办公室,他们对这些商业性文件熟门熟路,一口外语说得流畅得体,对商机的分析判断也精准通透,恍惚间又是旧日上海赫赫有名的明氏企业掌门人的风采。

年轻一辈的企业管理人员口口声声尊称一句“明老师”,对这般从大风大浪里走来的老人充满了好奇和敬重,明楼突然就找回了当教授那时候的成就感,藏都藏不住一脸的春风得意。

一场重要的谈判走下来,两人都有些体力不支,明诚正想提议晚上随便下碗面条对付过去,明楼突然想起来公司路上经过的那家西餐厅,耐不住嘴馋又不好意思说,便戳戳明诚,含蓄道:“中午休息的时候,旁边几个小伙子和我聊到巴黎……”

“嗯哼。”

“他们问欧洲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是嘛。”

“我们就聊到了牛排啊,芝士啊,意面啊……”

“那不错。”

“阿诚!”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明诚绷不住笑了出来,再扯下去恐怕就要把明楼惹急了,“霞飞路那家吗?反正也顺路,我陪你去就是了。”

明楼一脸被看穿了的遗憾,还是认真纠正他:“淮海中路。”

“是是是,我又忘了。”明诚想了想,“那不管小安了?”

明楼一咬牙:“让她自己吃吧。”

“什么人啊……”明诚小声嘀咕,“不就想吃个西餐,大哥至于嘛?”

至于的。

他们自打1950年初从淮海路路口的咖啡厅走出来,就再也没踏进过这些地方了。如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念得很,却又不敢轻易说。

西餐厅里姜黄色的灯光冲淡了街道旁法梧树叶的影子,这个差一点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店面用的都是复古的西式家具,壁炉、楼梯、木地板都在生生复原一个旧日上海,旧日巴黎,努力构筑起那个早已逝去的年代。

晚餐的价格的确是贵了些,他们的生活早已不再阔绰,却还是心安理得付了这笔钞票,心知肚明其中一部分是付给了经典的红白格子桌布、浮在玻璃碗里的蜡团、轻缓的背景音乐以及一种久违的情调。

这一餐吃得很慢,他们在轻轻晃动的红酒里,依稀看见了塞纳河的游船、卢森堡公园的白鸽和香榭丽舍大街的花店。明诚谈起拉丁区的小咖啡馆中总是挤满了赶论文的索邦大学学生,明楼说的却是红磨坊夜总会里上百美金一杯的葡萄酒。

于是,一个头发花白、古稀之年的老人被另一个咬牙切齿地指责了一顿五十年前花天酒地、挥金如土的生活。

最后,他们都在西餐厅淡淡的香水味里感受到了岁月的安谧,都想起了明诚在替明堂研究香水配方时偷偷调的那支香,那支叫做“比翼双飞”的香。

 

几个月之后,两人收到了好几张认领当年被抄物资的通知。

这三十年来,大多数字画珍品已经随明公馆捐了出去,留在公寓里的也在文革时期被砸的砸,抢的抢,他们没有多余的精力或是钱财去把它们找回来,况且碎了便是碎了,想找也找不回。

其实他们并没有想到政府会退还抄家的部分财产,只是循着通知去了几个认领点,发现以前的东西都和别人的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便也不想麻烦带回去。

明诚去教堂认领首饰的那天,明楼跑了一趟郊县去认领字画,当年被没收了几十幅,心里到底有些久远的不痛快。

高大的仓库里放着上千幅字画,明楼视力不好,仰头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木框和卷轴,不一会儿就觉得发晕。有些认出来了,他便让工作人员帮忙收拾打包;有些已经写上了别人的名字,他也不介意了,只要是懂画的,给谁都一样。

一圈转下来老眼昏花,明楼眨了眨眼睛,开始认认真真寻第二遍。他在找事到如今最想要的那幅画,可是终究找不到他的《家园》。

想来不是什么名家名作,说不定在当年就不知所踪了。

明诚那边结束得早,乘车过来帮明楼一起搬画,他得意洋洋地把一个小盒子递到明楼面前:“你猜我找回了什么好东西?”

明楼看着他神采奕奕的眼睛一下就明白了,他小心翼翼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赫然放着当年明太太留给明镜陪嫁的金手镯。

岁月流转,它的色泽却半点不曾黯淡。

两人都笑了,他们想起明镜曾把这枚镯子珍藏在床头柜带锁的首饰盒里,从不轻易拿出来示人。她格外珍重爱护,可她知道自己一生都用不上它。

明家当年两个大男人,原本没有什么珠宝首饰可以被没收,明诚此行去教堂,两人都心知肚明,唯一的目标就是替明镜拿回她最爱惜的东西,竟然真的如愿了。

明楼关上盒子放进大衣口袋,遗憾地对明诚说:“对不起,我找不到你的《家园》。”

“不要紧,一幅画而已,找回这些也值了。”明诚毫不在意地开始清点字画,盘算着可能要找一辆车才能运回去。

“那幅不一样。”明楼坚持。

明诚安慰他:“有什么不一样,改天有空再给大哥画一幅。”

不一样,明楼想,可他说不出口。那是我的理想,而这理想中就包括你的平安喜乐;我的眼里心里都是你,因为你所在所望之处,原本也是我的家和国,是我无法动摇的根,是我心安处。

明诚看着他,眼神交汇间什么都明白了:“那时候你觉得这幅画珍贵,是因为那种生活求而不得;现在我过得很满足,你还要去找那个家园吗?”

“不无道理,可我还是……”

“那不是找不到了嘛,大哥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明诚被他气笑了,“我回去就再画一幅,和上次给你的素描加在一起,够不够换那幅画?”

“勉勉强强吧。”

 

明诚买菜回来的时候,明楼正坐在摇椅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东西,眼睛因为老花凑得很近,一个倾身,盖在腿上的薄毯便滑下去一点。

“大哥看什么呢?”明诚放下手中的袋子,噙着笑走过去替明楼拉好毯子,一眼便发现是他画的明公馆素描,“怎么又在看这个?”

“你那天正好说到。”

明楼一直都异常珍惜那幅画,他几乎可以想象明诚在农场的那些日日夜夜是怎样画着这幅画重燃希望。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辗转反侧的夜里,想的都是有朝一日的相聚。

苏轼兄弟一句“对床夜雨”把重逢的浪漫写到了极致,他的明诚亦是画到了极致。画里是最熟悉的地方,最美好的过往,最亲切的音容笑貌,每每看见都有些痴。

明楼提议:“我在想,把这画挂起来,就挂客厅中间。”

“好,听你的。”

明楼抬头看明诚,一时任性想要把面前的人和画中的人重合起来,他发现了明诚脸上,在江南冬日薄淡的阳光里,那可以遮挡一切的微笑,铜墙铁壁般的微笑。

这三十年毁灭不了的,都能永恒。

说好要同归,所幸谁都没有食言。

 

——完——



PS. 另有一个碎碎念的后记(如果你还想听作者唠叨一会儿的话)~

谢谢读到这里的你们~比心~




评论(80)
热度(117)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木宁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