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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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三十年 -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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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暮色同归(2

日子重归平淡,唯一让明楼忧心忡忡的是明诚的体检报告。这些年的风刀霜剑把明诚的身体状况摧残得不容乐观,除了身上早年的枪伤,严寒和劳作让他患上了关节炎和风湿,漫天风沙带给他躲不掉的慢性支气管炎。

明楼非常担心,明诚倒是不甚在意,能治疗的积极治疗,治不好的反正也不是大病。

他们一闲下来就喜欢出去散步,走过那些熟悉的街道,不似青年时代来去匆匆,不似中年时代瞻前顾后,越走越觉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恍惚间像是在巴黎刚刚确定关系那会儿,惬意而浪漫地穿梭于异国的小巷,明楼夹着两边本金边硬壳书,明诚抱着装有长棍面包的纸袋,靠近的手不动声色碰在一起,天地辽阔,微风和暖。

绕回复兴中路的时候夕阳尚未落尽,黑色的柏油散发着轻微的焦稠气息,小灰楼的墙面依然攀着无穷无尽的爬墙草,肆无忌惮长在阳光下——明诚越发觉出这些东西的可爱。

明楼知道明诚是热爱生活的人,刚出狱便问邻居要了些花籽,小心翼翼培了土,栽在楼下的小花圃里。那儿原本就有几棵桂树,花开时节散发出浓郁的芬芳,一推窗便涌进屋子里来。他守着那些渐渐盛开的花,一起等待他的归人。

明诚回来之后,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堆细细的木篱笆,削得整整齐齐,在泥土外围错落有致地圈了一圈。明楼看着那个忙忙碌碌的背影,听他无比自然地指挥自己拿一下这个,递一下那个,瞬间找回了家的感觉。

 

早在1978年,明楼便被公家单位恭敬地请去给研究所的专业人士定期进行英文培训,明诚回到上海的时候,正是上海见证英文复兴的时代。

像他们这种留学归来、精通几门外语的人,一时间变得炙手可热,明诚觉得日子太空闲,也在家中收了几个为参加高考恶补英文的学生。大家的年龄跨度很大,有的是恰好应该参加高考的年纪,但文化基础异常薄弱;有的则被运动耽搁了十余年,依然放不下当初要进大学读书的愿望。

历经沉浮,明楼和明诚都不想再参与政治,只想过过安稳的生活,做些研究,教教学生。他们心痛文革带给自己和对方的灾难,更心痛文革带给文化的浩劫,这是他们骨子里作为知识分子的喟叹。

明楼本就在上海有几分名气,除去教英语和法语,还被邀请到早年任教的大学做些经济方面的讲座。时过境迁,这时候的经济形势和他们当年所学、甚至当年所教的都已大不相同,明楼觉得自己讲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可即便只是传授一种经典的经济学体系,也受到了学子们的热烈欢迎,让他颇感意外。

文化被打压太久了,当它的重要性被重新发掘,突然就像古董珍宝一般备受追捧。明楼重见学子们渴求知识的目光,这样的目光几乎让他觉得幸福。

那日明诚在家中上课,明楼靠在窗边的沙发上安安静静读报纸,耳边都是明诚温温润润说英语的声音,像一首悠长而低缓的老歌。他抬头去看,发现明诚讲课的样子很动人,收敛谦逊中带着沉淀下来的优雅,在端起茶缸的那一刻,仿佛年少时候执一盏精致咖啡杯的模样,叫他移不开目光。

明诚迅速发现了这道眼神,一把年纪竟觉得耳朵有些发热,慌忙放下杯子去找下一道题,差点讲串行在学生面前丢人。

明楼偷偷笑,低头继续看报纸。

再后来明诚上课之前都把明楼关进房间里。

日复一日,这些知识分子又一次受到了社会的尊敬,他们敛了自己的光芒,向青春年少的孩子们徐徐展开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更广阔的、可以去翱翔去搏击的世界。

背负过深重的痛苦,却还想再付出些什么。有人说这是他们最可悲之处,也有人说这是最宝贵之处。

是夕阳还想用它最后的光,照透这个世界。*

 

1980年春,市委干部陪同法院的同志造访了复兴中路的小楼,带来一纸为明楼平反的判决。

早在文革之前,周恩来、李克农指示成立了一个调查小组,按年月排列,认真收集了许多当年立下赫赫战功的地下工作者与中央的有关电文,整理出详细的审查材料,建议中央政治局和书记处进一步审查核实。然而在当时的时局下,材料完全没有受到的重视,自然也不会附在案卷中交由合议庭审理。

如今的平反材料是中纪委出面找的,当年和延安方面极为私密的书信、电报全部被找了出来,至于是从哪个渠道补充、为什么十余年前拿不出来,谁都不知道。

再审程序的审判长亲自宣读了判决书和中央的指示:“根据档案材料,明楼同志当年所做的工作,如抗战时期打入新政府、内战时期进入国民政府财政部等,中央都是知道的,档案中也都有记载。而且当时采取革命的两面政策,中央是完全允许的,中央对明楼同志的工作表示充分肯定。”

明楼像当初接到重大反革命罪的判决书一样平静,人经历的风波多了,自成一股岿然不动的气势。他没什么喜极而泣或者怨声载道的反应,倒是身边的明诚掩不住眼里的笑意。

市委干部说:“国家现在有政策照顾老同志,中央也指示了要关照你们二位同志的生活,现在有没有什么困难?”

明楼温和地笑笑:“我们一切都好,多谢领导关心。”

“住房方面呢?退休金、补助金方面都还顺利吗?”

明楼侧头,和明诚眼神一碰,犹豫着还是开了口:“这些都没问题,但是阿诚现在身体不太好,我这做大哥的,很担心。”

干部们会意,连连保证:“您放心,明诚同志的体检和治疗,组织上都会留心安排。”

那天明诚兴奋得没睡好,念及明楼从此不必再背负任何莫须有的罪名就由衷地开心,大半夜吵醒了明楼,被他迷迷糊糊地数落了一阵,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

明楼侧躺着看明诚,好气又好笑:“大晚上的你做什么呀?”

“我高兴,就睡不着了。”

“你多大了?”

明诚没有答他,只是伸手握住明楼的手,粗糙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他早已泛皱的手背皮肤,那些沟沟壑壑,每一道都是岁月的刻痕。半晌,明诚低声呢喃了一句:“大哥,我真的好高兴。”

明楼翻过手掌与他十指相扣:“那你好好调养身体,陪我走得久一点。”

 

年底的时候,明台带着一家人浩浩荡荡回上海过年,细细一想,上一次在上海吃年夜饭竟是整整四十年前。

明正和明曦早就不是初见时的模样,他们都已成家生子,眉目间是历练过的中年人那种得体的沉稳。明安尚未成家,前段时间接到解放日报的邀请,准备在报社做些编辑工作,打算在上海长住下来。

嬉嬉闹闹的小孩子们在房间里跑来跑去。这个小地方容不下他们撒欢,可明诚还是一脸宠溺地陪在后面,以防有谁一不小心磕着碰着。

明正去捉自家儿子,戳着小脑门教训:“别疯了,把你二爷爷累坏了。”

小孩子浑身都是劲,对这座陌生的城市和这个陌生的房间充满了亲切感,爬到明正腿上问他:“爸爸以前也在这里玩吗?”

“爸爸去过你爷爷小时候住的地方,没来过这里。”

“那是什么地方?”其他几个孩子也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明台温和地摸摸他们的脑袋:“那里啊……也是个很好的地方,是爷爷讲的那些故事发生的地方。”

两代人眼中神秘的上海明家,从大伯伯、二伯伯和嬢嬢的故事,一年年讲成了大爷爷、二爷爷和姑奶奶的故事,像一个遥远的梦。

三兄弟坐在阳台上喝茶,苍苍白发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光,谁也没来得及开口,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了老了,现在不戴眼镜都看不清了。”明台抱怨。

明楼附和道:“是呀,以前给你写信的时候就带着老花镜了。”

明台动容:“我是真的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坐在一起的一天。”

“你这个小同志生活态度不积极啊,”明诚乐,“我可是一直等着这一天的。”

明楼问:“工作怎么样啊?”

“挺好的。听老同事说中调部准备改为国安部了,不过我也不在里面工作,不太清楚。对台事务这边现在算是半退休状态吧。”

“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了,”明诚一叹,“锦云呢?”

“她呀,好歹是军情线出身的人,现在一头扎进了妇女工作,忙得不亦乐乎。”

谁也不提这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灾,就像那些阴晦的岁月从不曾来过,或者根本不值一提。

“日子好过了呀,你看看你,儿女双全,子孙绕膝。”

“你们不也一样,相濡以沫,执手白头。”

“这话你也讲给孩子们听了?”

“可不是?从小就讲。”

明楼说:“哟!”明诚说:“臭小子。”

 

明安在复兴中路住了下来。她原本打算在单位附近租房,又实在对两位老人放心不下。明诚乐得家里有晚辈,他一直遗憾他们和这些孩子太过生疏了。

作为明台最小的女儿,明安几乎从未有过资本家大小姐的生活体验,不到十岁就开始卷入一个个浪潮。她在质朴无华甚至动荡不安的生活里,潜移默化受到父母的熏陶,举手投足间温文尔雅,有傲骨也有坚韧。

明安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大伯伯起的,她带着无限的好奇心和崇敬去触碰那些任何文字都无以表达的烽火岁月和炽烈感情,像是读一本厚重的书。

明楼允许之后,明安开始利用闲暇时间整理他的回忆录《陶然集》。明诚早已不知看过多少遍,还是饶有兴致地陪她又读了一次——除了那些关于爱情的回忆,不知何时起不再被明楼当做秘密,而像是一封公开的情书。

明楼的英文字写得缱绻——“But this is for others to read. These are private words addressed to you in public.”*——明诚第一次读到就红了脸,趁着明安上班的时候,偷偷把那一小叠文稿抽掉藏了起来。

章章节节,字字句句,明安在那些笔触苍劲的文字里看见了一段老人们很少提起的暗夜中的忍辱负重,知道了长辈们曾在抗战时期的上海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曾在不可预知的动乱中饱经风霜砥砺前行。她不想在明诚面前感慨惹得他伤心,却一次次在深夜里重温,为那些寥落成一片死寂的秘密过往潸然泪下。

明安爱上了双休日静谧的午后时光,大伯伯在窗边读他的硬壳法文诗,二伯伯坐在他身旁画画,阳光照在他们花白的头发上,侧脸依旧硬朗如同雕刻。

整个家里的气氛温暖安谧得她不敢打扰,换句话说,她毫不意外地像父亲当年那样被闪瞎了。

 

(*分别出自冯骥才先生《一百个人的十年》;英国诗人托马斯·艾略特《致妻子》)



(TBC.)


不太会写小甜饼,不过我尽力了哈哈哈。。。

爱你们,明天就要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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