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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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三十年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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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暗潮汹涌(4

1958年的冬天来得还算平静。

字画古玩捐了这些年,明公馆里值钱的家当少了一半,好在房子看起来并不显得空旷。客厅中的绿萝和虎尾兰依旧绿得浓郁,重要的是楼上楼下还能看见对方的身影。

明诚空闲的时候哪怕累极了,也总是忙里忙外布置屋子,硬生生要给这个家增添了几分生机和情趣。明楼潜移默化受到影响,热情地加入了这项工程。

明楼不知道他在南京那三年多的时光里明诚过着怎样的生活;不知道明诚夜夜回家坐在他的书房,就那样漫无目的盯着茶几上的全家福和台灯光晕里飘散的轻灰;不知道明诚深夜发起高烧时家里没药,昏昏沉沉烧个开水都在想念他。

有时候明楼问起他一个人的生活,明诚笑道,一个人清静得很,随意得很。

明楼只知道,从他回到上海那天起,厨房冰箱中满满的都是他爱吃的食材,家中纤尘不染,连装饰字画的边框都一派锃亮。院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卧室窗外那棵小榆树洒下一地绿荫。一切皆如明镜和明台还在的时候,充满了家的气息,就像这些年谁也从未曾离开过。

 

说起来,那只是年末一个普通的夜晚,厨房的锅里依旧翻涌着嘟嘟沸腾的开水,紧接着是一把面条撒进水里的声响,鹅黄色的灯光给明诚棱角分明的侧影笼上了一层暖意。

明楼在屋里走来走去,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拖沓。明诚探头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决定了吗?

这一晚,面煮了格外久,像是为了放任明楼把这房子里里外外全部看上一遍,把每一面墙、每一件家具、每一幅字画、每一本藏书深深刻进心里。

前半餐吃得悄无声息,十几分钟过去,明楼终于开口,声音云淡风轻的:“我这些日子都在想,事到如今这房子还是主动捐了吧。”

明诚埋头吃面,拉家常般接道:“问过大姐和明台的意思吗?”

“大姐改天再告诉她,小家伙联系不上了,随他去吧。”明楼也没抬头,专心致志对付碗里最后一点面。

“居然瞒着大姐,大姐一定饶不了你。”

“你也算是帮凶,大姐一并收拾。”

“怎么会?大姐从来都只收拾你。”

他们像是在调侃,话却说得短,怕漏出一个颤抖的尾音。彼此都不去看对方的样子,不想看见对方像自己一样还没来得及笑便热了眼眶。

他们不说,但那些事情真真切切地存在。明诚明白了,明楼一定听说了那几户所谓右派资本家的事,拆个铁门都舍不得的人,该怎么舍得明公馆被抄没?

明楼站起来,麻利地收拾了两个人的碗,转身就往厨房走,只留给明诚一个背影:“你算是同意了?”

明诚笑:“在这家里你还是说了算的。”

“那我拍板了。”明楼道,“大姐会赞成的。倾其一生,大姐都想为国、为党、为我们做些事情。”

“捐房子?”

“也算一桩吧。”

于公,这地段这质量的公馆可以派上大用处;于私,捐了这房子多少能缓和他们风口浪尖的处境。至少,捐了比砸了好。

哗哗的流水声盖住了明楼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他也只叹息了这么一回,便害怕夜长梦多要反悔似的,第二天就提了申请。主管机关的负责人嘉赏明楼大义,给他足够的时间一件件去收拾家里的东西,带走他想带的一切。

明诚从头到尾没提过一句意见,只是在明楼看不见的时候,去明公馆的每一角追忆些往事。打球练剑的草坪,吃年夜饭的西餐桌,京胡配京剧的客厅,明镜听音乐的小会客室,明楼教他习字作画的书房,明台小时候咕咚咕咚滚下来的楼梯……

明诚太明白此时哪怕只是一点不舍,都会加重明楼心里的内疚和伤痛,再坚强的人也不是刀枪不入的,更何况明楼的软肋就是这个家。

 

一个月后,听闻此事的明堂带着两个儿子风风火火赶到明公馆时,院子里已经停了一辆租来的小卡车,明楼和明诚快把东西收拾完了,大件家具全部留在房中,他们不过整理出几个箱子的私人物品,整整齐齐堆在门口。

明堂愣愣看着几乎没多大变化的屋子,却感觉那几个箱子抽走了这房子所有的人气。他很想问他们,真的不后悔吗?话到嘴边,发现这根本不是后不后悔的事。

明哲比父亲反应快,二话没说便开始把玄关的箱子往卡车上搬。明朗这几年长高了许多,力气也不小,跟在哥哥身后紧紧抿着唇帮忙。

有三个箱子装满了书,明诚怕把孩子们累着,上前去拦,走到明朗身边才发现小孩子已经快和他一样高了,那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像是在给他们鸣不平。

明哲冲他笑:“二爷叔您歇着,这些箱子我和小朗能搞定。”

蓦地,为那个毫无芥蒂的笑容和那一声自然而然的“二爷叔”,明诚眼眶一热。

明朗小声嘟囔:“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搬走呢?”

“小朗!”明哲压低声音打断他,“你还小,别管那么多。”

明诚怜爱地拍拍明朗的后脑勺,小家伙头发硬硬的,刺刺的,抖着年轻人的朝气。明诚安慰道:“没出事,搬走以后就更不会出事了。”

夕阳在天边扯出一道殷红的晚霞,将将就要跌落在地面上。等太阳再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而它也就不再姓明了。

明堂想起了自家的院落,哑声问明楼:“是都要做到这一步吗?”

“大哥不是右派,暂时不必如此。”明楼安慰他。

“右派怎么了?你还真当自己是右派了?”

“谨慎点总是好的。”

“要是这么说,我也早点捐出来算了,”明堂长长叹了口气,“那几家的事情我不是没听说过,你大嫂着实是吓着了。”

“大哥自己定吧,若真到了那一步,肯定能感觉到的。”

“那就住你们旁边去做邻居。”

明楼摇头:“大哥住远些吧,你只是资本家身份,其他一切都好,可我们这边的问题不止右派这么简单。”

“你小子永远都要这样逞英雄!”明堂气得眉毛一挑,心痛难当,“我果真不和你们来往了,你会觉得好些吗?”

“是。”明楼顿了顿,“大哥自己保重。”

箱子已经全部放在了卡车上,明楼突然感到不可抑制的空茫和无措,这一个月都不曾细想的悲伤和怀恋,一瞬间铺天盖地袭来。

 

在明公馆的最后一夜他们谁都没睡,明楼鬼使神差打开了明镜生前常听的那个旧式留声机,突然响起的音乐把明诚吓了一跳。唱针轻轻一跳,在时光里扑扑地响。

家中的灯都打开了,明晃晃映着吊顶上繁复旖旎的花纹和一地名贵的大理石白砖,客厅地毯上摊着能找到的所有照片、相册和明镜的剪报册。

明楼和明诚坐在楼梯上,小心翼翼翻过明楼明镜小时候一家人的旧照、开学第一天明楼为明台系鞋带的抓拍、国外求学期间寄回来的照片、姐弟四人岁月静好的合影……他们聊起从少年时期开始在一张张黑白灰里的故事,给部分照片补上缺失的年月,认真得近乎虔诚。

明楼把1939年回上海前两人在塞纳河畔的最后一张合影拿起来和现在的明诚作对比,整整二十年过去了,他华发早生,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坚定如往昔。

他的眼里藏着他的模样,顺着皱纹延伸到鬓角,随着当年的青丝,泛作灰白。

 

新公寓选在复兴中路,那曾是法租界最美丽的两条马路之一,明诚喜欢道路两旁一直延伸到尽头的法梧,明楼留恋当年路口面包房中飘出的法式羊角的香气。

他们的房子是那条街上最呆板的一排灰色建筑里毫不起眼的一户,两人一路走过那些透着微黄灯光的哥特式长窗和欧式小楼群繁复的铁艺栅栏,仿佛一曲声调悠长的老歌,已没多少人懂得欣赏。

明楼把外套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环视了一圈和房屋交付时大不相同的内部环境,暗叹明诚宜室宜家。可若真这么说出口想来会招打,明楼只能一板一眼夸道:“布置得还算温馨。”

明诚正在收拾最后带过来的几件行李,原本懒得理他,但想到要指使明楼去做点家务,只好先搭一句:“要求怎么这么高?”

“这房子外面灰扑扑的。”

“大少爷爱住不住。”

“怎么说话呢?真没礼貌。”

“你偏要选在复兴中路,挑一套不招摇的房子可不容易。”

“非常时期,我委屈一下自己。”

“那你住到农场那边去,我看那里的小平房都刷成大红色了,喜庆的很。”

“舍不得你。”

明楼几乎是本能地开始找水壶烧水,找拖把拖地,一眼看见箱子拖进房间时留下的几道干涸的泥痕,转身就去取抹布。明诚刚从行李中拿出换洗床单,他便顺手接了去房间里铺。明诚惊讶地看着明楼忙忙碌碌的身影,不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过于劳累,还是干活已经变得习以为常。

两个人一起收拾,速度快了许多,但他们都像是失了力气,就那样并排靠在窄窄的沙发上,安安静静向外张望。窗外挡着另一栋灰色的公寓,再也不是明公馆外开阔温厚的景致。每座公寓的墙上都是带着湿气的爬墙草,密密麻麻围住了对面的半盏窗。

除了你,一切都太陌生了。



——暗潮汹涌(完)——


(TBC.)



行文过半啦~谢谢读到这里的你们,期待评论,比心~

后面大事小事也就都出来了,不过放心啦不会太难的,也肯定是HE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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