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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三十年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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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初起微澜(3

1957年初春的时候,上海出了件大事,延安路四明堂药局公方代表刀伤私方经理。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案子,两人一直有些小矛盾,私方经理看不惯曾经的学徒一跃成为公方代表发号施令,公方代表一时上火,用水果刀划伤了老板的手臂。

法制不成熟,又恰逢公私合营磨合期的关键节点,副区长匆忙赶去调查处理,要求公方认错道歉解决问题,希望私方能谅解。可惜公方代表拉不下脸面,事情就此被搁置下来。

在浓浓的阶级斗争氛围下,“四明堂事件”传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

彼时“大鸣大放”如火如荼,中央受到上海民主党派《文汇报》、《新民晚报》百家争鸣的启发,开始动员党外力量冲击党内沉闷气氛。上海市委召开党外民主人士宣传工作会议,时任副市长荣毅仁在会上谈论了对“四明堂事件”的看法——持刀伤人牵涉到法纪问题,必须要维护法纪,此事处理不公。

明诚翻了翻会议记录,除了对“四明堂事件”的评论以外,不少民主人士对财政部所提的建言也很有建设性,值得整理考虑。

“荣先生真是敢说话。”他对明楼如是评论。

明楼点头赞同:“你别看荣毅仁笑眯眯的,其实个性特别刚正,出了这种事自然要出来说话。”

“他的话是有道理的,法纪该和经济一起抓,只是现在到底分不出那么多精力。”

明楼从办公桌上翻出一小叠简报:“说起来,最近刊登了很多鸣放言论,怕你来不及看,财政相关的我都整理出来了。”

明诚惊得眼睛都睁大许多:“明长官这是做起明秘书的工作了?”

“为人民服务。”明楼一笑。

 

鸣放政策是中央放出的一把火,气氛烧得很旺,却一不留神烧得超出了他们的预想。来自党外的批评渐渐涉及敏感话题,高层认定,整风运动中出现了右倾分子。

运动的风向在社会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始转变,按而不发。

各部委、各大学、各学会依然在积极邀请党外人士发表言论,除去个别尖锐的意见,大部分关于在现行制度下最大程度实现民主、法治和自由的诉求,都算是真诚的。

明楼作为党内骨干是不必在鸣放运动里陈词的,但是招架不住他在工商界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在学生中的威望,有的民主人士为支持自己的观点,多有提及“明先生也有此意”;一些大学学生为了增加言论的可信度,开口便是“明教授说过”。

明楼或许说过,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否说过了。

仿佛一夜之间,当高层内部“需要点名批评”的人数暴增,反右运动如一个魔咒般席卷全国,所到之处掀起惊涛骇浪,上海二十万工商业者人心惶惶。

荣毅仁、盛康年等“小开派”最先成了开火的对象,所谓 “荣盛小集团”、“煽风点火”、“密谋策划”、“同情章乃器”……似有若无的帽子一顶一顶地戴,书面交代和自我检查一次一次地写。

明诚每日上班途径的大街小巷或多或少贴着大字报,批判的是他几乎可以担保一心向党的堂堂副市长,他一张张看过去,简直是个尖锐的讽刺。

下一波冲击随之袭来,曾经正规的“7.1学习会”和之后工商界三五好友的小聚,猝不及防皆成了“拉帮结派”,参加过那些活动的资本家还没来得及为荣、盛二人愤愤不平,就几乎全部被左派揪了出来。大学成了另一个攻击重点,发表过意见的教授和青年学生再也没有安生的日子。

帽子满天飞,大字报铺天盖地,在右派领头分子的名单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名字——明楼。

 

第一次被请去谈话来的很快,明楼原本镇定得很,自知在谈论政策这个问题上不会有任何把柄,可批判火力却出乎意料地猛,“资本家连年聚会搞阴谋”这种话,对方说得理直气壮,不容反驳。明楼不明就里地回了家,实在搞不懂他的资产阶级思想是怎样祸害人民大众的。

第二次紧接着到来,不知是谁牵扯出明楼和潘汉年的关系,一时间又把他和国民党以及日本人的政治瓜葛旧事重提,语气基本上是逼问。事关潘汉年,这些话几乎让明楼生了气,被他强行忍住。

第三次,第四次……慢慢地,批判和交代都不再需要清晰明确的主题,左一敲右一击,他的一言一行都成了打成右派的有力证据。

明诚心疼得不得了,既觉得匪夷所思,又觉得早有预料,再多心理准备,在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他又不可控制地想起萦绕于心的来自潘案的恐惧,最终只对疲惫不堪回到家里的明楼说了一句:“大哥不要在外面说话了。”

“我没有乱说话。”明楼摆摆手,径直走到窗边去拉窗帘——这好像是他最近回家后的一个习惯。

明诚看着他的背影着急:“你现在不管说什么话,都变成了乱说的话!”

明楼没有回头,沉默地拉上另一边窗帘,笼在身上明明灭灭的光影彻底没入一片黑暗之中,明诚险些觉得看不清他。

明诚恐惧地意识到,明公馆里好像只剩下禁闭门窗才能保持住的可怜的温度。他把声音放软了,近乎恳求:“大哥让我在外面谨言慎行,那做个榜样好不好?”

明楼半晌开口,声音在又静又黑的房间里低低应他:“好。”

明诚打开灯,他们坐在一直讨论工作的书桌两侧,认认真真讨论他们的未来。一直堆放数据和材料的桌角,现在还有一纸来不及上交的自我检讨。

明楼说:“我想辞掉客座教授之职,现在这样的身份,不再合适教书了。”

“好,你兼顾两边,本来就太辛苦了。”

“经济研究所的副所长,我可能也当不下去了,时机合适的时候就放手。”

“好,都听你的。”

明楼在第五次谈话之后就有些麻木了,他在建国之后和荣毅仁与盛康年走得太近,想辩解什么都似乎无从说起。更何况他的问题牵扯太广太深,和一批想整垮他的左派分子永远也说不清楚。

对方的话急而密,明楼便随之放空脑子,唯一清晰的想法就是庆幸在“五反”之后,明诚阴差阳错再也没有去参加那些工商界的聚会。

说起来,明诚的悲惨身世和童年遭遇在这种敏感时期成了他的保护色,斗争暂时还没严酷到一网打尽的地步,他大概只算半个资产阶级。平日里明诚公开说的话非常少,不至于发生针对他个人的打压批判。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场批判持续到1958年,直到许多亲党的红色资本家都被通过各种途径暂时保下来,明楼还在一次次写书面交代。曾出面力保荣、盛二人的民建市委会副主任孙更舵、市工商联副主任杜大公极力替明楼周旋,但明楼的问题显然更加复杂。

明台在北京知道明楼被打成右派,已经是明楼被批判近三个月以后的事了。书信断了一段时间,他是从来北京出差的同志那里得知的。“资产阶级小团体”的问题明台帮不上忙,关于潘案的牵扯他又需要回避,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明台很自责。

罗青长发现明台长时间坐立不安,一问才知,关于当年情报工作的质疑又在上海卷土重来。他把明楼和其他几个同志的困境直接告诉了周总理,于是当年负责华东区工作的干部被暗中派遣到上海,帮助他们撇清牵连。

历时近半年,批判终于告一段落,然而明楼右派的帽子从此再也摘不掉。

明诚是右派家属,事情平息后依然在财政局任职,可职务和待遇却不免大幅下降,也不免遭受些指指点点和偏见。从前并肩作战的几位领导人都不在上海了,明诚不得不单枪匹马应付这一切。

关于“家属”这个说法,明楼找到了一点乐趣——他觉得用词非常微妙讨喜。

 

北京气候渐暖的时候,明台收到了一封家信,也是从上海寄来的最后一封家信。明楼回了他一张白纸,是约好的意思——当此关头,万事小心,不必再通信。

明诚发现明楼的眼神变了,三分坚定,三分忍耐,三分圆融,还有一分因迫不得已的遭遇所带来的遗憾,近来更是一出门就换上一副谦恭的神情,叫他心疼的很——从前在外所向披靡的明楼,只会对他和明镜露出这副样子。

可是明诚知道,明楼再谦逊,骨子里也是骄傲的,这份亘古不变的骄傲终会和妥协两相撕扯,一点点消磨他。


——初起微澜 (完)——


(TBC.)



之后的第三篇章应该相对和缓一些,过个渡~

谢谢读到这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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